陈墨的呼吸在腊月的冷空气中凝成白汽,又迅速被土灶腾起的乳雾吞没。他半跪在地,膝盖抵着青石板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来,却浑然不觉 —— 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相机取景框里那锅腊骨汤上。深褐的腊骨沉在锅底,筒骨空腔里凝着的骨髓像冻住的琥珀,随沸水轻轻颤动,表皮因四个时辰的慢熬泛出温润的油光,偶尔有细碎的肉渣从骨缝里脱落,在汤面漾开细小的涟漪,混着姜片与葱段的碎末,成了这锅汤最朴素的装饰。 “再等半柱香,骨髓才肯全化进汤里。” 守灶的张阿婆裹着靛蓝土布围裙,袖口磨出了毛边,手里的长柄木勺悬在汤面上方,勺沿沾着的水珠迟迟不落下“去年冬天下雪,我家老头子咳得厉害,夜里总喘不上气,就靠这锅汤暖过来的。腊骨要选后山散养的年猪筒骨,皮得厚,骨腔得大,腌的时候得用粗盐粒搓三遍,每遍都要搓到盐粒化在肉里,再挂在房梁上吹足四十天,让风把水汽抽干,只留下肉香。” 陈墨没应声,指尖却悄悄调大了相机的感光度。取景框里的雾气更浓了,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怕呼出的白汽模糊了镜头 —— 这是父亲陈砚山教他的习惯。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拍老街早餐摊,父亲蹲在豆浆锅前,也是这样屏着气,连快门都按得极轻“食物是活的,你太急,就拍不到它最舒服的样子。” 父亲陈砚山是业内有名的美食摄影师,家里书房的墙上挂满了他的作品:晨光里冒着热气的粢饭团,雪夜里滋滋作响的烤红薯,暴雨天摆在屋檐下的一碗阳春面…… 每一张照片里的食物都带着温度,像能从纸面上飘出香气来。陈墨小时候最爱的事,就是趴在父亲的膝盖上,听他讲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:“这碗馄饨是巷尾王阿婆包的,她孙女在外地读书,每次包馄饨都要多包一碗,说等孙女回来吃;这盘酱鸭是老周的手艺,他老伴爱吃甜口,所以酱里要多放两勺冰糖……” 那时候陈墨不懂,为什么父亲拍食物时,总要先和摊主聊上半天,为什么照片里除了食物,还要拍摊主手上的老茧、眼角的皱纹。直到十五岁那年,父亲带他去拍山里的野菌汤。凌晨三点就背着相机往山里走,露水打湿了裤脚,父亲却走得极稳,说:“山里的菌子要趁太阳没出来采才鲜,熬汤的柴得用松针劈的,火要小,得熬到汤变稠。” 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