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四六年,九月,福州城。 候船厅,一个小角落,辛实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条雕花铁椅上垂着头发呆。 他是个过于年轻的男子,个子不太高大。倒并不是矮,年前借了人家的皮尺量过,有五尺三寸多。 可是瘦得厉害,像是从没吃过饱饭,两件薄薄的后肩胛骨在灰扑扑的衣裳里支棱着,嶙峋得可怜,再加上那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,整个人同周围富丽堂皇的背景格格不入。 面前不时地有人经过,但他心里掂量着一件重事,重得他没敢抬头,因此视线里只有数不清的鞋子,皮鞋、布鞋、军靴,还有女士的高跟鞋,各色的鞋笃笃作响,都匆匆的。 他什么也不关心,白生生的右手握拳搭在膝盖上,别人瞧不见,那手心底下正牢牢地攥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。 布包里头放的只有一张船票,是他深夜里提着木头小矮凳到售票厅等了一整夜,大早晨售票窗口刚打开就蹿上去交钱,花了大价钱才从英国人手里买到的这么一张。 下等铺,十六人间,听说床板都只有半米宽,舱内没有厕所,要如厕了,得走到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去,解个手可得费劲,全部身家得揣在身上带着去,否则回来,床铺就得被翻个底朝天。这简直是正大光明的偷窃,可如今这世道,你上哪讲理去,没办法,只能忍着,大不了少吃饭少喝水。 就是这样一张票,也是辛实花了一大半的积蓄才能买得到。 辛实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孩子,福州城落地,福州城长大,长到如今十九岁,到过最远的地儿,也就是此刻脚下这块儿土,福州的南港码头。 南港的码头是前年才落成,福州是商埠,最多的就是生意人,商人里头,尤属同洋人做外贸的多,海上贸易繁盛不已,码头当然此起彼伏。 虽然没去过远地,但南港码头,辛实倒也不是头一次来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他家有兄弟两个,因父母早亡,他大哥十三岁起开始在外头找活路。一开始是做小工,替人擦擦皮鞋、卖卖报纸,后来,固定在一家酒楼的大后厨里头洗碗,从洗碗工到白案,从白案再到掌勺师父,他大哥花了十五年。 他被大他九岁的大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,八岁起,跟了...